屁话在线

Chapter 29

陆致知进门直接跪在了陆齐谨床前，伏在他冰冷的身体上失声痛哭。

“宁宁……齐齐……是怎么……”陆致知说不下去，他实在不忍心说出那个字。

沈仲宁将头埋在陆致知肩膀，轻声道，“他昨天晚上开始发烧，我请假在家陪他，但是下午院里有事，他发着烧，我没带他去，等我回来，他就……送到医院已经不行了……太晚了……失血过多……”

沈仲宁想起今天的种种细节，凌乱的房间、长长的擦拭状血迹、陆齐谨腹部杂乱的伤口，还有他微弱的呼吸和逐渐消逝的体温……但说出口的，仅仅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叙述。她闭上眼睛，她无法向陆致知描述这些，也不敢让他承受这些。

“我不该让他一个人在家里，是我的错，致知，都怪我……”沈仲宁的眼泪重新沾湿陆致知的肩膀。

陆致知摇摇头，没说话，一言不发地将沈仲宁搂进怀里。

他要是昨天没带齐齐去放风筝就好了，齐齐就不会生病发烧，他要是没去出差参加什么狗|屁的学术研讨会就好了，就可以在家陪着齐齐，明明他已经放假了，为什么还要出门，明明他可以陪着他的儿子！

哪怕他带上齐齐一起出门，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……

他多希望自己能替代齐齐挨这几刀，他无比地希望躺在这里的是自己，而不是他年幼的儿子。

在他的儿子惊恐痛苦的时候，他在做什么呢？他在道貌岸然的研讨会上虚与委蛇，在各怀心思的饭桌上高谈阔论，可笑的是，人家还要把闺女介绍给他，他怎么对得起他受苦受难的儿子！

一时间，对自己的埋怨充斥了他的头脑，胃里刀割一样的疼痛迅速没顶，他抓着床沿深深地弯腰，将头抵在冷硬的地面上，眼泪划过眼角流进头发里。

“宁宁……你说，齐齐会怨我们吗？”半晌，陆致知抬起头，轻轻开口，声音缥缈凄凉。

沈仲宁沉默着。

陆致知轻笑一声，“我们才是不合格的爸妈，齐齐六岁了，我们陪过他多久？我们连他升班、连他过生日都不知道……”说着，声线开始颤抖，他再也说不下去，咬着牙，紧紧地攥着沈仲宁的手。

沈仲宁无从安慰。

孩子怎么会不怨呢？他再懂事，他也就是个才六岁的孩子，每天上学接送都是爷爷奶奶，每次开家长会也是爷爷奶奶，爸爸妈妈做什么去了？爸爸妈妈工作忙，爸爸妈妈没时间，爸爸妈妈一直就是这个借口，一直让他等。

现在他终于不想等了，他再也不会等他的爸爸妈妈了。

孩子是恨他们的吧。

他们就不配让齐齐管他们叫爸妈！

沈仲宁早就注意到陆致知一直抵在胃部的手，她知道他这几天又在闹胃病，小心翼翼地告诉他并不能改变事情的原貌，依然让他十分难受，无论在心理上还是生理上。

“胃疼？”

陆致知自嘲地笑笑，“呵，疼去吧。”这点儿疼跟齐齐受的罪相比算什么。说着他松开手不再按压，却被疼得弯了腰，捂住嘴干呕了一下。

沈仲宁扶住他，他明明穿了沈季洲带来的羽绒服，整个人还是一片冰凉，没有一丝热气儿。她伸手到他的胃部，被手下毫无规律的剧烈扭动吓了一跳，像是主人郁结难解的心思有了实体，在他的胃里疯狂纠缠。她轻缓地在他的胃部揉按，不敢用力。

“带药了吗？”

“不吃。”陆致知烦躁地拨开她的手，任由胃里炸开的疼痛去折磨他自己。

“你别闹。”

“我没闹！”陆致知猛地抬起头，难得的发了火。

沈仲宁看着他，一言不发。

“对不起……”陆致知又低下头去，“我生我自己的气……”

沈仲宁叹了口气，把他抱在怀里，像是在用自己的温度温暖他，又像是在相互取暖。

沈仲宁蹲得腿都麻了，她拉拉陆致知的胳膊，“起来吧，地上凉。”

“嗯。”陆致知轻轻应了一声，借着沈仲宁的搀扶缓缓起身，一天没进食让他有点低血糖，撑着床边低头缓了一会儿，等眼前的黑雾散了散，才直起身准备往前走。

刚迈开步，胃里冷不丁的一阵锥痛，疼得陆致知手脚发麻，冷汗一下子冒出来，只听到沈仲宁惊叫一声，再没了意识。

医生说陆致知只是低血糖和情绪激动引发的胃痉挛，打上吊针之后他很快醒了过来。

陆致知皱着眉睁开眼睛，看见沈仲宁坐在旁边，眼神放空望着急诊室里来来往往的人群，并没有注意到他。他想撑起自己，刚一动胃里就是一抽，他忍不住“嘶”的一声。

沈仲宁被惊动，起身扶他，“醒了？”

“嗯。”

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。

沈季洲一撩帘子走进来，“姐，”看见陆致知靠坐在床头，“姐夫醒了？好点了吗？”

陆致知对他点了点头，没说话，看着沈季洲站在沈仲宁身边，像是有什么话要说。

两人小声说了些什么，沈仲宁站起身看了看陆致知的药水，嘱咐两句走了出去。

“季洲，怎么了？有事？”

沈季洲摆摆手，“没事儿，我伯父伯母还有我爸妈来了，我姐去接一下。”

陆致知听闻就要掀被子下床，沈季洲连忙按住他，“我姐让我在这儿看着你输完这袋药，待会儿再去也不晚。”

陆致知没什么力气，挣脱不开他，哀伤地垂下眼睛，“季洲，让我去吧。”在这儿什么都做不了更难过。

沈季洲叹了口气，松开按着他的手，扶他下床，“其实你回来没多久我伯父伯母他们就到了，去看了看齐齐，哭了一会儿，情绪还算稳定。但是刚才警察说要把齐齐带回去尸检，他们说什么也不让。”

陆致知脚步一顿，“尸检？”随即心下了然，刑事案件，肯定是要全面尸检的。

他此时无比痛恨自己的专业性。

沈季洲引他来到急诊楼外，沈家父母正挡在几个警察面前，满脸怒容，沈仲宁试图把他们拉开，但并未奏效。

“孩子都没了还做什么尸检？还嫌我们孩子受的罪不够多啊？还排除亲属作案，你觉得是我闺女干的还是我女婿干的？有这功夫不如赶紧查案去！”沈仲宁的母亲江汝情绪激动，语速很快，对面的警察毫无办法。

沈季洲喊了一声，“姐。”成功地将在场人的视线转移过来。

沈仲宁赶紧跑过来，“你怎么来了？”想扶住陆致知却被他躲开，转而被拉住手，向沈家父母走去。

陆致知将沈仲宁挡在身后，没有理会她的阻拦，凝重地朝岳父岳母鞠了一躬，“爸，妈，对不起。”

江汝哼了一声，没有理会。沈令钧沉默了一会儿，忽然沉沉地叹了口气，上前一步扶起陆致知，拍拍他肩膀没有说话。孩子没了，最心痛的莫过于亲生父母，旁人再多的埋怨此时也说不出口。

沈仲宁扶住有些站不稳的陆致知，开口对她爸妈说，“爸，妈，都半夜了，外面太冷，咱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行吗？致知刚醒过来，你们也心疼心疼他。”

对面的沈家父母像是刚注意到陆致知惨白的脸色，犹豫着张了张嘴，关心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，只是点了点头。

大哥沈伯谦凑过来，安抚着两位老人的情绪，带着他们往医院外面走。